碣石瀟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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碣石瀟湘（一）
“洛姑娘，我們到了。”送洛翎入尋宮的小妖從外間掀開車帷道。
洛翎睜開眼睛，在路上她閉目養神，竟沒註意到車停。
洛翎走下車，聽得那小妖又說：“姑娘年紀輕輕，應當是初次來尋殿吧，不必慌張，宮裏的雲檀娘娘可是難得的溫和性子，連著尊主一道變得更體恤我們這些小妖了，無人來了尋殿見了娘娘不稱讚呢。”
聞言洛翎微微頷首道：“多謝，娘娘美名，自然聽過。”
雲檀娘娘，即淵帝的結發之妻喬之楚。
喬氏一族為錦鯉，妖界的名門望族，而喬之楚的兄長喬之筳更是淵帝的左膀右臂。
而淵帝真身為螣蛇，他們夫妻二人這些年琴瑟和鳴，可謂事事如意。
洛翎跟著一名宮女走在流光千轉的琉璃磚上。
望過一座座相映成趣的樓臺殿宇，與一隊隊齊整碎步的小妖們擦肩，只見一派富貴繁榮的氣象。
洛翎面上不顯，在心底暗笑一聲，執迷於十二年前的只她一人罷了，又怎能不笑的淒涼。
“這裏便是尋音閣，洛姑娘請進。”身旁引路的宮女微微欠身道：
“尋音閣禁閣外之人入內，不過姑娘是清瀟大人邀請的，自然沒這個限制，只是我只能送姑娘到這裏了。”
“多謝。”洛翎行了一禮道，隨後走進了這名為“尋音”的樓閣。
剛走進樓中，還沒來得及細看一旁陳設的古董樂器，洛翎便聽到若有若無的吵罵聲。
“你聽不懂嗎，我說你彈錯了就是彈錯了，成天在尋音閣丟人現眼！真不懂你這種東西，如何進得來這尋音閣的。”一個盛怒的女音從裏間傳來。
待洛翎走近，只見一個女妖趴跪在地上，死死低著頭。
另一個頭頂發釵簪的天花亂墜的女妖插著腰，竟用腳踹了踹地上的那位。
旁邊的妖精都抱著樂器，但大多在瞧著熱鬧。
似是察覺到洛翎的所在，那發釵妖猛的一瞥門外，頭上的墜子沙沙直響，她舉起手指了指門邊的洛翎，“你，幹什麽的？”
“小女洛翎，受清瀟掌事所邀，來籌備百妖宴的曲目的。”洛翎靜聲道。
發釵妖沒有理睬洛翎，而是朝地上那妖依舊怒不可遏道：“還不快滾。”
那女妖才站起身來，默默退出去。
洛翎看到她臉上的淤痕，又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待她離開，發釵妖才打量起洛翎，看到她手中的琵琶便道：“你也是彈琵琶的，那你就到那個位置去吧，曲譜在桌上，自己練。”
隨後揚手一揮，指向那個角落的位置。洛翎波瀾不驚，只是認真地行禮後，靜靜坐到了那個偏僻的角落。
洛翎拿起曲譜，是《雲檀漸曲》。
雲檀，是一種僅在仙山生長的靈花。
不過雲檀娘娘最喜歡這樣無暇美麗的花，於是淵帝為她在千華園裏種滿了雲檀花，用內力滋養著這些水土不服的雲檀。
洛翎曾在靈雲仙山上親眼見過雲檀花，那花誠然極美，花瓣瑩白，又在瓣尖牽曳著一線媚紅，一眼便覺其超凡脫俗。
正巧洛翎先前在人間偶得了《雲檀漸曲》的曲譜，已經掌握的得心應手，冥冥之中若有神助。
洛翎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在這尋音閣裏撕出一個裂縫，畢竟有裂縫，她才能趁虛而入。
不過，看樣子某些陰影已經在暗處滋長了。
洛翎抱著琵琶稍一撥弦，嘴角漸漸浮現一抹淡笑，何不來一招引蛇出洞？
畢竟她沒有時間靜觀其變，百妖宴就在五日之後，而百妖宴後若無所成，她便要離宮了。
她一下子就沈浸於她指尖嘈嘈切切的琴音中。
那琴音清越而又充盈，聞之只覺心中熨帖，整個房間似乎都升起淡淡的沁香。
房內眾人都楞了片刻，似被琴聲打動，卻又因眼前稚嫩少女表現出了熟稔技藝而微微啞然。
一曲終了，餘韻裊裊。
只是有人眼紅，必然無法容下她在這尋音閣。
“哼。”發釵妖冷笑道：“你的琵琶確實不錯，只可惜比起我們原先姐妹的，還是拿不出手，今日便讓你長長見識。”
發釵妖一個眼神示意，一旁的女琴師便退下去叫人了，活像一個聽使喚的丫頭。
等待的間隙，發釵妖抱著雙臂，直勾勾地打量起洛翎，眼神中盡是輕蔑，玩味。
洛翎坦然回望，明亮的眼眸平靜如水，面無懼色，倒是那發釵妖的氣場弱了些。
隨後上來的竟還是那個臉上有淤痕的女妖，抱著一把陳舊的琵琶，她沈沈低著頭，一言不發，只坐下後看著地面彈起琴來。
洛翎聽得出她極有天賦，只是表現出有些畏首畏尾的情態，彈出來的樂曲時優時劣，還有一些彈錯的音調。
一旁的發釵妖等人在一旁竊竊私語，時不時發出一兩聲譏笑。
只片刻，那正彈琴的淤臉妖的額頭上布滿了汗滴，正一滴滴落到她的衣襟，伴隨著一個重濁的弦音，樂聲戛然而止。
她的纖巧的手指被琴弦割破，鮮紅的血順著指尖流上琴弦。
一旁的女子都隨著為首的發釵妖鼓起掌來，都笑得太虛情假意了些。
那淤臉妖只是抱著琵琶站到一邊低頭不看這邊也不語。
“餵，你聽到了嗎，這才叫彈琵琶，你這幾日就伺候她吧，若是她在百妖宴上表現出色，你這也算是功德一件。”發釵妖一句話便想阻止洛翎在百妖宴上獻曲。
“可是，清瀟大人便是賞識我的琴藝才邀我入宮，給了我一個在百妖宴上露臉的機會，我定當好好把握才是。”
“況且，琴師不是宮裏的娘娘公主，倒也沒有受人伺候的道理，這位大人不知道遵的是哪裏的規矩。”
“尋音閣的掌事尚不能把琴師當婢子使喚，你倒是拿捏的一副好派頭。”
洛翎說得不疾不徐，面上不見慍色，好似真的相當疑惑。
對方沒料到一個新來的小妖卻絲毫沒有畏懼之色，心裏的怒火便更劇烈。
“你這個癡心妄想的荷妖，還敢與我頂嘴，不知天高地厚！”
“你覺得一個低賤的荷妖配和我們一起演奏嗎，誰願意如此自降身份，我要是你就趕緊夾著尾巴滾，免得留在這丟人現眼！”那發釵妖面上慍色更顯。
“你若怕技不如人，就別參加百妖宴了，如此咄咄逼人，我看你才是真的丟人現眼。”洛翎盡力拿捏出一副自傲的情態。
要的便是點燃這發釵妖的怒火，畢竟洛翎現下最需要的是一個破綻，讓她能夠登上尋音閣這大雅之堂破綻。
而眼前這個發釵妖在規矩森嚴的尋宮中還這般驕縱，規矩中的無序，恰是最好的破綻。
“你！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真以為有個清瀟撐著就有底氣了，跟我說話，你還不配！”發釵妖說著便撲過來揚掌一揮。
洛翎拿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擰，那發釵妖即刻露出痛苦的神色，旁人大驚喊道：“彩晴掌事！”
原來她便是彩晴，洛翎曾在別處打聽過尋音閣的掌事，為首的是清瀟，為輔的便是這彩晴。
還聽聞其兄長彩則為尋宮巡檢，在巡檢司有些地位，彩晴如此嬌縱，想必是倚仗他了。
彩晴剛抽出手要再扇一掌的時候，一個稍顯疲態卻堅決非常的聲音叫道：“彩晴，不得無禮！”
眾人回頭看見一個翠色衣裙的女子，氣質莊嚴卻形容枯槁。
那女子眼下有膿腫的青烏，唇色被口脂掩蓋住了，卻也透露出若有若無的蒼白。
“清瀟大人安好。”眾樂師皆有敬懼之神情，而彩晴只是淡淡一笑，卻還是放下了她高揚起來的手。
“清瀟姐姐，身子不好怎麽不好好歇著，何苦來閣裏。”彩晴立即收起她那蠻橫的姿態，走到清瀟身旁，露出一張從容笑臉。
與清瀟一身的蕭索不同，彩晴相當光鮮亮麗。
“從前我管著你，你不至於如此放肆，現在我不常來，你卻使閣內人心分離，這次我不可簡單放任你去。”清瀟神色嚴肅。
看著眼前不卑不亢的女子，洛翎想，她好的時候應當很美吧，是哪般傲然挺立的美罷。
只可惜，她已經死了，她死了。
剛剛遠觀清瀟，只覺一股淡淡的怨氣縈繞，靠近來細細察看她的眼睛，仿佛有黑霧籠罩。
尋常小妖可能難以察覺，只不過洛翎真身是靈貓，可以清楚感受到人身上的氣息。
而又恰巧，洛翎也讀過索命咒。
索命咒，恰如其名，一招即可斃命，只是人死後會保留神識，這些神識會一天天地消散。
伴隨著中咒者日益憔悴，可能到最後人死了，也只覺的是自己控制不了靈息，暴斃而亡。
或許這殺人兇手就在閣中，近在眼前也說不定。
“彩晴，這次百妖宴你讓位置給雪漣，這幾天你好好待在閣中練琴，反省自己。”
“你雜念太多，這也是你的琵琶時時沒有進步的原因，望你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清瀟不容置疑道。
雪漣就是剛剛被彩晴使喚著去叫人的琴師，如今得了這個差事不知當喜還是當懼，也不敢出來覆命。
彩晴面上顯出一絲鄙夷，不過轉瞬即逝，她竟微微行了一禮抱著琴離開了。
彩晴離開前，洛翎註意到了她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陰笑。
從彩晴對洛翎的打壓就不難看出，彩晴對百妖宴很看重，以她的性子絕無可能如此好脾氣地放棄百妖宴。
而她也不像是畏懼清瀟的樣子，為何就如此離開？
除非，她知道清瀟“活”不到百妖宴。
洛翎從彩晴離開前一回眸的神色裏讀出一絲得意。
彩晴，或許就是你。
那個清瀟掌事走到洛翎身前說道：
“你便是洛翎了吧，你父親托人給我帶了《永華燈》的琴譜，是你編的，相當不錯。
“今日聽到你的琴音才知道原來名揚寧城的琵琶是這麽一個妙人彈出來的，若非你並不是樂妖，我都要把你納入尋音閣了。”
清瀟眼底浮現一抹賞識的笑。
那張平靜如水的面孔展露一絲生動。
洛翎心裏湧起一陣不平與憐憫。
“清瀟大人不介意洛翎出生，邀請我來百妖宴我已是感激不盡，怎敢僭越。”洛翎低下頭不願再看她。
洛家一族是金錢薄荷，卑微到尋宮不願接納，這是既定的事實。
洛翎要想以洛家女的身份留在宮中，不是易事，唯一的辦法便是上頭發話。
不過尋音閣有了裂縫，是以洛翎想著只要她稍吹起一陣風，便可乘風而為，留在尋宮。
不想清瀟猜出了洛翎的意圖還願意幫助她。
“我知道你想入尋音閣，雲檀娘娘從前頗喜愛我吹的簫曲，如今我身子不好了也吹不得什麽好的曲子，不如辭了這份差事，只是臨走時可以在百妖宴上跟娘娘薦你。”
“世上樂癡何止千萬，可是只有樂妖可以來尋宮當差，太可惜可嘆了，並不是所有樂妖都當得起她們的樂器。”
“你只管好好練琴，旁的事交給我。”清瀟握住洛翎的手，輕拍了一下，似是安撫。
清瀟走後，大家都做起自己的事，洛翎也坐了下來，卻沒即刻開始練習。
索命咒陰狠至極，沒有底線，不過此術會對施咒者造成反噬，因施咒者的修為而異。
像彩晴這種修煉百年的小妖雖不會走火入魔，但也會修為散盡，她的底牌是什麽，她和清瀟之間又是何等仇怨？
而且此咒是在鬼市裏流傳的，對妖界的妖而言，私通鬼市是罪名。
那那張索命咒是哪來的呢？
正當洛翎看著桌案上的琴譜思索著什麽時，一旁那個淤臉女妖起身離開，洛翎連忙跟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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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姑娘，我們到了。”送洛翎入尋宮的小妖從外間掀開車帷道。
洛翎睜開眼睛，在路上她閉目養神，竟沒註意到車停。
洛翎走下車，聽得那小妖又說：“姑娘年紀輕輕，應當是初次來尋殿吧，不必慌張，宮裏的雲檀娘娘可是難得的溫和性子，連著尊主一道變得更體恤我們這些小妖了，無人來了尋殿見了娘娘不稱讚呢。”
聞言洛翎微微頷首道：“多謝，娘娘美名，自然聽過。”
雲檀娘娘，即淵帝的結發之妻喬之楚。
喬氏一族為錦鯉，妖界的名門望族，而喬之楚的兄長喬之筳更是淵帝的左膀右臂。
而淵帝真身為螣蛇，他們夫妻二人這些年琴瑟和鳴，可謂事事如意。
洛翎跟著一名宮女走在流光千轉的琉璃磚上。
望過一座座相映成趣的樓臺殿宇，與一隊隊齊整碎步的小妖們擦肩，只見一派富貴繁榮的氣象。
洛翎面上不顯，在心底暗笑一聲，執迷於十二年前的只她一人罷了，又怎能不笑的淒涼。
“這裏便是尋音閣，洛姑娘請進。”身旁引路的宮女微微欠身道：
“尋音閣禁閣外之人入內，不過姑娘是清瀟大人邀請的，自然沒這個限制，只是我只能送姑娘到這裏了。”
“多謝。”洛翎行了一禮道，隨後走進了這名為“尋音”的樓閣。
剛走進樓中，還沒來得及細看一旁陳設的古董樂器，洛翎便聽到若有若無的吵罵聲。
“你聽不懂嗎，我說你彈錯了就是彈錯了，成天在尋音閣丟人現眼！真不懂你這種東西，如何進得來這尋音閣的。”一個盛怒的女音從裏間傳來。
待洛翎走近，只見一個女妖趴跪在地上，死死低著頭。
另一個頭頂發釵簪的天花亂墜的女妖插著腰，竟用腳踹了踹地上的那位。
旁邊的妖精都抱著樂器，但大多在瞧著熱鬧。
似是察覺到洛翎的所在，那發釵妖猛的一瞥門外，頭上的墜子沙沙直響，她舉起手指了指門邊的洛翎，“你，幹什麽的？”
“小女洛翎，受清瀟掌事所邀，來籌備百妖宴的曲目的。”洛翎靜聲道。
發釵妖沒有理睬洛翎，而是朝地上那妖依舊怒不可遏道：“還不快滾。”
那女妖才站起身來，默默退出去。
洛翎看到她臉上的淤痕，又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待她離開，發釵妖才打量起洛翎，看到她手中的琵琶便道：“你也是彈琵琶的，那你就到那個位置去吧，曲譜在桌上，自己練。”
隨後揚手一揮，指向那個角落的位置。洛翎波瀾不驚，只是認真地行禮後，靜靜坐到了那個偏僻的角落。
洛翎拿起曲譜，是《雲檀漸曲》。
雲檀，是一種僅在仙山生長的靈花。
不過雲檀娘娘最喜歡這樣無暇美麗的花，於是淵帝為她在千華園裏種滿了雲檀花，用內力滋養著這些水土不服的雲檀。
洛翎曾在靈雲仙山上親眼見過雲檀花，那花誠然極美，花瓣瑩白，又在瓣尖牽曳著一線媚紅，一眼便覺其超凡脫俗。
正巧洛翎先前在人間偶得了《雲檀漸曲》的曲譜，已經掌握的得心應手，冥冥之中若有神助。
洛翎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在這尋音閣裏撕出一個裂縫，畢竟有裂縫，她才能趁虛而入。
不過，看樣子某些陰影已經在暗處滋長了。
洛翎抱著琵琶稍一撥弦，嘴角漸漸浮現一抹淡笑，何不來一招引蛇出洞？
畢竟她沒有時間靜觀其變，百妖宴就在五日之後，而百妖宴後若無所成，她便要離宮了。
她一下子就沈浸於她指尖嘈嘈切切的琴音中。
那琴音清越而又充盈，聞之只覺心中熨帖，整個房間似乎都升起淡淡的沁香。
房內眾人都楞了片刻，似被琴聲打動，卻又因眼前稚嫩少女表現出了熟稔技藝而微微啞然。
一曲終了，餘韻裊裊。
只是有人眼紅，必然無法容下她在這尋音閣。
“哼。”發釵妖冷笑道：“你的琵琶確實不錯，只可惜比起我們原先姐妹的，還是拿不出手，今日便讓你長長見識。”
發釵妖一個眼神示意，一旁的女琴師便退下去叫人了，活像一個聽使喚的丫頭。
等待的間隙，發釵妖抱著雙臂，直勾勾地打量起洛翎，眼神中盡是輕蔑，玩味。
洛翎坦然回望，明亮的眼眸平靜如水，面無懼色，倒是那發釵妖的氣場弱了些。
隨後上來的竟還是那個臉上有淤痕的女妖，抱著一把陳舊的琵琶，她沈沈低著頭，一言不發，只坐下後看著地面彈起琴來。
洛翎聽得出她極有天賦，只是表現出有些畏首畏尾的情態，彈出來的樂曲時優時劣，還有一些彈錯的音調。
一旁的發釵妖等人在一旁竊竊私語，時不時發出一兩聲譏笑。
只片刻，那正彈琴的淤臉妖的額頭上布滿了汗滴，正一滴滴落到她的衣襟，伴隨著一個重濁的弦音，樂聲戛然而止。
她的纖巧的手指被琴弦割破，鮮紅的血順著指尖流上琴弦。
一旁的女子都隨著為首的發釵妖鼓起掌來，都笑得太虛情假意了些。
那淤臉妖只是抱著琵琶站到一邊低頭不看這邊也不語。
“餵，你聽到了嗎，這才叫彈琵琶，你這幾日就伺候她吧，若是她在百妖宴上表現出色，你這也算是功德一件。”發釵妖一句話便想阻止洛翎在百妖宴上獻曲。
“可是，清瀟大人便是賞識我的琴藝才邀我入宮，給了我一個在百妖宴上露臉的機會，我定當好好把握才是。”
“況且，琴師不是宮裏的娘娘公主，倒也沒有受人伺候的道理，這位大人不知道遵的是哪裏的規矩。”
“尋音閣的掌事尚不能把琴師當婢子使喚，你倒是拿捏的一副好派頭。”
洛翎說得不疾不徐，面上不見慍色，好似真的相當疑惑。
對方沒料到一個新來的小妖卻絲毫沒有畏懼之色，心裏的怒火便更劇烈。
“你這個癡心妄想的荷妖，還敢與我頂嘴，不知天高地厚！”
“你覺得一個低賤的荷妖配和我們一起演奏嗎，誰願意如此自降身份，我要是你就趕緊夾著尾巴滾，免得留在這丟人現眼！”那發釵妖面上慍色更顯。
“你若怕技不如人，就別參加百妖宴了，如此咄咄逼人，我看你才是真的丟人現眼。”洛翎盡力拿捏出一副自傲的情態。
要的便是點燃這發釵妖的怒火，畢竟洛翎現下最需要的是一個破綻，讓她能夠登上尋音閣這大雅之堂破綻。
而眼前這個發釵妖在規矩森嚴的尋宮中還這般驕縱，規矩中的無序，恰是最好的破綻。
“你！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真以為有個清瀟撐著就有底氣了，跟我說話，你還不配！”發釵妖說著便撲過來揚掌一揮。
洛翎拿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擰，那發釵妖即刻露出痛苦的神色，旁人大驚喊道：“彩晴掌事！”
原來她便是彩晴，洛翎曾在別處打聽過尋音閣的掌事，為首的是清瀟，為輔的便是這彩晴。
還聽聞其兄長彩則為尋宮巡檢，在巡檢司有些地位，彩晴如此嬌縱，想必是倚仗他了。
彩晴剛抽出手要再扇一掌的時候，一個稍顯疲態卻堅決非常的聲音叫道：“彩晴，不得無禮！”
眾人回頭看見一個翠色衣裙的女子，氣質莊嚴卻形容枯槁。
那女子眼下有膿腫的青烏，唇色被口脂掩蓋住了，卻也透露出若有若無的蒼白。
“清瀟大人安好。”眾樂師皆有敬懼之神情，而彩晴只是淡淡一笑，卻還是放下了她高揚起來的手。
“清瀟姐姐，身子不好怎麽不好好歇著，何苦來閣裏。”彩晴立即收起她那蠻橫的姿態，走到清瀟身旁，露出一張從容笑臉。
與清瀟一身的蕭索不同，彩晴相當光鮮亮麗。
“從前我管著你，你不至於如此放肆，現在我不常來，你卻使閣內人心分離，這次我不可簡單放任你去。”清瀟神色嚴肅。
看著眼前不卑不亢的女子，洛翎想，她好的時候應當很美吧，是哪般傲然挺立的美罷。
只可惜，她已經死了，她死了。
剛剛遠觀清瀟，只覺一股淡淡的怨氣縈繞，靠近來細細察看她的眼睛，仿佛有黑霧籠罩。
尋常小妖可能難以察覺，只不過洛翎真身是靈貓，可以清楚感受到人身上的氣息。
而又恰巧，洛翎也讀過索命咒。
索命咒，恰如其名，一招即可斃命，只是人死後會保留神識，這些神識會一天天地消散。
伴隨著中咒者日益憔悴，可能到最後人死了，也只覺的是自己控制不了靈息，暴斃而亡。
或許這殺人兇手就在閣中，近在眼前也說不定。
“彩晴，這次百妖宴你讓位置給雪漣，這幾天你好好待在閣中練琴，反省自己。”
“你雜念太多，這也是你的琵琶時時沒有進步的原因，望你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清瀟不容置疑道。
雪漣就是剛剛被彩晴使喚著去叫人的琴師，如今得了這個差事不知當喜還是當懼，也不敢出來覆命。
彩晴面上顯出一絲鄙夷，不過轉瞬即逝，她竟微微行了一禮抱著琴離開了。
彩晴離開前，洛翎註意到了她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陰笑。
從彩晴對洛翎的打壓就不難看出，彩晴對百妖宴很看重，以她的性子絕無可能如此好脾氣地放棄百妖宴。
而她也不像是畏懼清瀟的樣子，為何就如此離開？
除非，她知道清瀟“活”不到百妖宴。
洛翎從彩晴離開前一回眸的神色裏讀出一絲得意。
彩晴，或許就是你。
那個清瀟掌事走到洛翎身前說道：
“你便是洛翎了吧，你父親托人給我帶了《永華燈》的琴譜，是你編的，相當不錯。
“今日聽到你的琴音才知道原來名揚寧城的琵琶是這麽一個妙人彈出來的，若非你並不是樂妖，我都要把你納入尋音閣了。”
清瀟眼底浮現一抹賞識的笑。
那張平靜如水的面孔展露一絲生動。
洛翎心裏湧起一陣不平與憐憫。
“清瀟大人不介意洛翎出生，邀請我來百妖宴我已是感激不盡，怎敢僭越。”洛翎低下頭不願再看她。
洛家一族是金錢薄荷，卑微到尋宮不願接納，這是既定的事實。
洛翎要想以洛家女的身份留在宮中，不是易事，唯一的辦法便是上頭發話。
不過尋音閣有了裂縫，是以洛翎想著只要她稍吹起一陣風，便可乘風而為，留在尋宮。
不想清瀟猜出了洛翎的意圖還願意幫助她。
“我知道你想入尋音閣，雲檀娘娘從前頗喜愛我吹的簫曲，如今我身子不好了也吹不得什麽好的曲子，不如辭了這份差事，只是臨走時可以在百妖宴上跟娘娘薦你。”
“世上樂癡何止千萬，可是只有樂妖可以來尋宮當差，太可惜可嘆了，並不是所有樂妖都當得起她們的樂器。”
“你只管好好練琴，旁的事交給我。”清瀟握住洛翎的手，輕拍了一下，似是安撫。
清瀟走後，大家都做起自己的事，洛翎也坐了下來，卻沒即刻開始練習。
索命咒陰狠至極，沒有底線，不過此術會對施咒者造成反噬，因施咒者的修為而異。
像彩晴這種修煉百年的小妖雖不會走火入魔，但也會修為散盡，她的底牌是什麽，她和清瀟之間又是何等仇怨？
而且此咒是在鬼市裏流傳的，對妖界的妖而言，私通鬼市是罪名。
那那張索命咒是哪來的呢？
正當洛翎看著桌案上的琴譜思索著什麽時，一旁那個淤臉女妖起身離開，洛翎連忙跟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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